歸雲 第8章
範安臨始終沉著應對,昨夜那個抱著我痛哭的人好像根本就不是他。
看來他這幾年成長得不錯,任何時候都能從容應對,不落下風。
太後見範安臨態度強硬,隻能放我離開,臨走前隻對範安臨說了一句:「範相有了後,日後更要沉穩,做事定要三思而行。」
範安臨冷笑道:「謝娘娘教誨。」
回到馬車上,我問範安臨:「太後也不喜歡楚慎?」
範安臨深深看了我一眼,道:「本以為今日您就要走了,想不到……」
看我不說話,他才說:「陛下,楚慎……您很久沒見過他了,他變得太多了,對太後來說,一個黃口小兒坐上那個位置更讓人喜聞樂見。」
我發現京城裡每個人都對權力極其熱衷,空氣中都彌漫著權謀的味道,我果然不適合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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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要帶走這孩子,你為難嗎?」我問道。
謀朝篡位這種大事,除了太後,樓適等人,肯定還有不少高位之人參與進來。
如今箭在弦上,若是孩子忽然沒了,就算是範安臨,恐怕也不好收場。
範安臨扯出一個笑容:「多謝雲師關懷,我答應了您,便一定會做到。」
想到他如今的地位,我也不算太擔心。
這爛攤子也該他自己收拾。
範安臨斟酌了片刻,才道:「其實今日我一直在處理這件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隻楚恆以前有個謀士忽然不知所終,我已經派人去找他,你們若是可以……能不能等我把這人找到之後再走。」
謀士?
我道:「是那個曾江嗎?」
範安臨點頭:「就是他,之前此人就滑不溜手,一年前他忽然找上來,說是想為舊主效力,願意供我驅使。」
我說:「這孩子的事情……當初知道的人不多,這個曾江也算是頗有能力,你和他打交道,不一定能撈到什麼好處。」
範安臨道:「本來隻想讓他當個馬前卒,可現在計劃有變,確實留不得了。」
知道這孩子的身世,還見過我的樣子,對我而言是個巨大的威脅。
回到範府後,已過了正午。
我對範安臨說:「後面的事,就拜託你了,時間不早,我們也該出發了。」
我想以他的能力,應該能很快抓住那個曾江。
範安臨苦笑道:「您……果真一時一刻都不願和我待在一起?」
我淡淡地說:「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人與人之間,總是要分離的。」
就算是親如父子,就算是恩愛夫妻,到最後仍免不了獨自一人。
範安臨眼中隱有淚光,不舍道:「雲師,您……要好好保重。」
我點頭,剛轉過身,就被範安臨抱住了。
他從後面緊緊地抱著我的腰,將臉放在我肩膀上,極其纏綿悱惻地蹭了蹭我的臉頰,才哽咽著低聲說:「雲師,我……」
我心中微酸,沒等他說完,便用力地掙脫開來,背對著他道:「再會。」
此去路遙,便再也不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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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們一行人坐上了馬車,離範府越來越遠,我才慢慢放了心。
三娘低聲說:「你……真的舍得他?」
我掃去心中微微的惆悵,說:「這有什麼舍不得,我們不是一路人。」
我再怎麼恨一個人,再怎麼愛一個人,可能也不會像範安臨這麼瘋狂。
因為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時刻把握著分寸,守住自己的身心。
三娘嘆了口氣:「他確實可惡,不過這些年……也不容易。」
我說:「誰都不容易,一切向前看吧。」
三娘道:「你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看來範安臨注定要孤獨一生了。」
我笑笑說:「這個鍋我可不背!」
漸漸地,馬車行出了京城。
這一路上有範安臨打點,無驚無險,順利異常。
隻有珹兒中間發了一次熱,我們才進城找了個大夫。
好在這孩子身體底子不錯,喝了幾副藥便痊愈了。
這段時間我和珹兒的乳娘蘆花也熟絡了起來,才知道蘆花對這孩子的身世並不知情。
她隻知道這孩子的母親在生他時難產而亡,她才被範安臨專門找來照顧這孩子。
我說:「你認識曾江嗎?」
蘆花老實道:「曾先生這一年常來,總給珹兒帶些玩具吃食,他說他是珹兒生父的朋友,對我們很是照顧。」
我不禁沉思,我前腳要走,曾江就消失了,有這樣巧的事情嗎?
當初我四處捉拿楚恆的親信,竟還讓這個曾江逃脫了,這人一定有什麼過人之處。
希望範安臨能盡快抓到他,一切就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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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路長途跋涉,我們終於來到了涼州城。
我仰慕這邊已久,進城後果然看到「車馬相交錯,歌吹日縱橫」的繁榮景象。
一路上,我早已教珹兒學會了一首詩:「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這裡便是我們的目的地了!
到了城裡,範安臨的人已幫我們提前找好了住處和一間小小的鋪子。
那人說:「您想做些什麼營生都好,萬一有事,拿著我的名帖去找涼州刺史。」
看他安排得妥帖,我連忙說:「多謝了。」
那人躬身:「小人不敢。」
說完就走了。
雖然從明面上看,這一路隨行的人都離開了,可我知道範安臨肯定安排了不少人暗中守在附近,直到我們確定安全,這些人才會陸續撤走。
為了安全起見,我裝作不知情,和三娘、珹兒他們安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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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們把房子家什收拾好,已經足足過了三日。
珹兒初到此地特別開心,每日四處瘋跑,不過一兩天,已經和家門口附近小孩童玩到了一起。
這些孩子的口音天差地別,天知道為何溝通一點兒障礙也沒有。
待一切都安頓好後,我開始和三娘商量到底做些什麼營生。
雖然我們身家頗豐,可也不能整日無所事事,既然到了這裡,自然要融入這邊的生活。
三娘出身商賈,深諳其中的門道,問我道:「這要看你是想賺錢,還是想悠闲?」
我說:「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嗎?」
誰不想躺著賺錢呢。
三娘白了我一眼:「想得美!」
於是我們開始商議。
賣吃食吧,我們沒有手藝。
賣帕子吧,我們不善女紅。
賣酒需要酒引,賣鹽需要鹽引,連賣茶都需要茶藝。
好像沒什麼是容易做的!
我、蘆花和三娘面面相覷,發現我們幾個全都沒有一技之長。
蘆花想了想,怯怯地說:「我可以去有錢人家做奶娘。」
我捂住額頭:「你現在就是我們家的奶娘……總不能還去兼職。」
三娘說:「琴棋書畫,吹拉彈唱,歌舞曲藝,奴家無一不精。」
我更無語:「總不能去青樓再就業……」
三娘翻了個白眼:「……最沒用的就是你!」
我:「……」
我竟無法反駁。
苦苦思索了一日後,最後還是我拍板——賣雜貨吧!
三娘認真思索片刻,說:「這倒也不是不行,我們隻需要進些貨來買,賺個差價即可,並不勞累,就是瑣碎。」
對啊,不就是超市嘛。
我點頭:「附近的女子們若是想賺個零錢,咱可收她們的繡品賣,男人若是能上山砍柴,也可放在咱們這邊寄賣,雜貨嘛,不就是有啥買啥!」
於是,林氏雜貨鋪就這麼開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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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
珹兒早已睡下,三娘在燈下聚精會神地算賬。
等她噼裡啪啦地打完算盤,才重重嘆了口氣道:「我們鋪子,半年共虧了十五兩三錢銀子!」
她無語地往後仰頭:「若是放在別人身上,早也該關門大吉了!」
我疑道:「不可能啊,頭兩月確實虧損,可這兩個月來生意極好!」
總該有些進賬吧。
三娘對著賬本嘆氣:「對,生意確實是好!可錢沒賺到。我倒是問你,這帕子別人家進價是一方三文,為何你給五文??」
我擺擺手道:「繡帕子的李娘子家中困難,婆母難纏,小兒子還生病了,一個帕子多給兩文,就當是幫襯她了。」
三娘扶額:「好,那這就算了。可你倒是賣高價一些回回本啊!你隻賣給人四文,合著咱們倒虧一文!」
我弱弱地說:「喜兒妹妹是繼母當家,手裡銀錢不夠,於是我就便宜賣了。咱們都是街坊,何必如此斤斤計較。」
三娘氣呼呼的說:「可咱們做的就是街坊生意!!你這也不賺,那也不行,就隻能虧錢!關門吧!」
我:「……」
蘆花一邊在燈下給珹兒做衣服,一邊笑著說:「幸好咱們做的是小本生意,虧也虧不了多少!還是姑娘聰明!」
我用眼神表示贊同,還比了個心:「知我者,蘆花也。」
三娘氣得太陽穴鼓鼓的,轉身說:「我算明白了,跟著你,誰都學不了好!」
我和蘆花哈哈大笑起來。
在涼州的日子平靜而寧和,遠離了京城的爾虞我詐,我每日隻和升鬥小民打雞毛蒜皮的交道,日子過得很快樂充實。
畢竟我也就是這樣的小百姓,隻想過些平平淡淡的日子。
如此說笑了一番,我們熄燈睡下。
三娘卻不躺下,隻倚在窗邊,怔怔地望著月亮出神。
「你不想範安臨嗎?」她忽然問道。
她這麼一提,我腦子裡頓時浮現範安臨平日裡清冷若仙的樣子,還有他對我哭得傷心的畫面。
我隻能說:「偶爾也想,你也知道,他長得那麼好看。」
三娘立刻擺出一副S魚臉。
我笑笑說:「開玩笑,開玩笑,時過境遷,我慢慢忘了他的壞,隻記得他的好,自然也是想的。」
時光果然可以治愈一切傷痕。
三娘似是有些戚然,隻開口道:「還記得五六年前,有次你和範安臨在書房裡談事,我想給你們送些夜宵,剛走到門口,就看見你趴在桌上睡熟了,範安臨站在你身邊,就傻呆呆地看著你……
「他看了很久,還親了你一下。」
她嘆了口氣:「我從未見過他這般痴情之人。」
我一時無語:「……你從沒提過。」
三娘輕聲道:「我當時知你是女子,心裡對範安臨很是同情。他愛慕你,又不敢宣之於口,隻能默默守在你身邊,後來他雖然背叛了你,可究其一生也原諒不了自己。」
我張了張嘴,心中微微刺痛,仿佛有些東西悄無聲息消失了,而這東西對我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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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注定是不平靜的夜晚。
夜半時分,院子裡的打鬥聲忽然將我驚醒。
出了什麼事?!
我連忙小聲叫醒三娘和蘆花,說:「外面可能出事了,咱們誰都不要出去!」
說完我用櫃子和椅子把門堵上。
蘆花抱著沉睡的珹兒,顫聲道:「是……是為了孩子嗎?」
這段日子,她也模糊知道珹兒身世不一般。
我安撫她道:「別擔心,我們要相信範安臨,他應該有所準備。」
其實我也說不好,半年過去了,一切都風平浪靜。
我們都跑到這偏遠地區了,這群人怎麼找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