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 第5章
不是因為阿珊哥哥認出了我。
而是因為,他暈了。
——被人打暈了。
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太監,跌坐在地上,拖著哭腔喃喃道:
「怎麼辦?我打S太子殿下了!」
「都怪你!要不是為了救你……,不不不,都怪我,我沒認出來太子殿下。」
「我明明是來報恩的,可恩人被我打S了。怎麼辦!」
「別哭啦!」我喘著粗氣打斷他,「一個枕頭打不S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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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沒S。
但我快要累S了。
我想把阿ťů₆珊哥哥放到床上去。但人暈過去的時候真重!用盡全力,我也隻能拖著他消瘦的身體在地面上一點一點挪動。
小太監聞言,又哭又笑,連滾帶爬地撲過來幫忙。
他的名字叫寶良。
剛入宮時,寶良被掌事老太監欺負,按著頭往水裡溺,幾乎溺S過去。
幸得路過的柳妃娘娘相救。
柳妃娘娘罰了掌事老太監去打掃馬房,送了他去藏書閣做灑掃差事。
寶良同我一樣,都是抱著一顆報恩之心而來。
可寶良又跟我不一樣。
因為……
他隻有一顆報恩之心,別的幹啥啥不行。
他身子孱弱,和我一起抬阿珊哥哥時,跌跌撞撞摔了好多次,我都怕他把人真給摔S了。
他還膽小如鼠,S屍、S狗、S鳥,沒有他不怕的,看一眼嚇哭一次,最後還是我使了銀錢請東宮外的侍衛連夜幫忙清了幹淨。
第二日一早,我擰了湿帕子,小心翼翼地給阿珊哥哥一點一點擦著臉上的血汙。
猝不及防對上他睜開的眼,清如泉,亮如星。
我幾乎以為,從前的那個阿珊哥哥又回來了。
歡快的呼聲蹦到嗓子口,下一瞬,卻被陡然掐住脖子,呼聲變成了呼救聲。
他沒好,還是那副癲狂迷亂、六親不認的樣子。
寶良拉不開,屁滾尿流地跑去喊人。
他這一喊,喊出了奇效。
宮外的侍衛反應迅速。隻不過,不是迅速來幫忙,而是迅速關宮門,生怕遲了半步,瘋太子衝出去砍人。
如果不是因為阿珊哥哥臂上有劍傷,吃力不久便虛脫倒地。
恐怕下一步,寶良隻能花我的錢,請侍衛幫忙抬我的屍體了。
緊閉的宮門之內,好一陣你S我躲的混亂後,方才消停下來。
靜了一會兒,我看看寶良,寶良看看我,各有各的狼狽。
今後,隻怕我們都要互相習慣這樣的狼狽了。
我索性拍拍屁股爬起來去做飯,寶良繼續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阿珊哥哥則抱劍待在自己的「領地」裡,絲毫不許人靠近。
往後的日子,阿珊哥哥特別瘋的時候,依舊亂砍亂S。
我和寶良鑽到床底,數著一二三,數到一百,他必定偃旗息鼓。
阿珊哥哥一般瘋的時候,便會不言不語。
像一截了無生氣的枯木,枯坐床頭,生人勿近。
這時,我就趕緊生火做飯,漿洗衣物。
沒什麼用處的寶良,也給自己找了點事做。
每日都從七零八落的書房裡隨便翻出本帶字的東西,孜孜不倦地念給阿珊哥哥聽。
他從前在藏書閣幹活兒,識得幾個字。
「藏書閣的大人說過,『書猶藥也』,我給咱們殿下多念念,說不定病就好了。」
我覺得,他大概弄錯大人的意思了。
「書猶藥也」的「藥」,怕不是蒙汗藥……
每次他一念書,總能把人給成功念睡著。
不過也好。
這是阿珊哥哥唯一徹底不瘋的時候,我能趕緊打水給他擦擦洗洗。
洗幹淨了,依舊是從前那個天上文曲星,人間俏郎君。
透過看守的侍衛,消息在宮中傳開。
大家都知道。
東宮裡除了一個瘋瘋癲癲的太子,還有一個哭哭啼啼的呆子,和一個忙忙叨叨的婢子。
一主二僕,四時三餐,日子竟七七八八地過起來了。
大家也都在猜測。
沒了往日榮耀、沒了朝堂支持的瘋太子。
什麼時候,變成廢太子?
23
沒過多久,宮裡出了件大喜事。
一直守在皇上寢殿為陛下侍疾的謝小貴妃,近來診出了喜脈。
報喜的通傳之聲,喊遍了皇宮上下。
連東宮外也沒能例外。
沒人在乎,一個瘋得連人都認不明白的太子,會不會難過。
如同沒人在乎,一個病得連朝都上不了的皇上老來得子,是不是合理。
人人皆知,太子被廢,是遲早的事兒。
隻是我沒想到,這個「遲早」來得這般早。
晌午,例行從御膳房領了為數不多的蔬菜米糧,我興衝衝地往回趕。
這次我特地花錢換了三個雞蛋。
明日是中秋,也是我的生辰。
我想給阿珊哥哥、寶良和我自己,每人做一個芙蓉蛋羹。
這是我的拿手好菜,每次阿珊哥哥都能吃完。
沒成想,快到東宮大門時,卻被一群侍衛打扮的人攔住了去路。
為首那人,叫江措。正是當初被太子殿下發狂砍傷的貼身侍衛。
聽聞他養了半年傷,便投入了謝將軍門下。
「阿暖姑娘?」江措眼神冰冷地打量我。
「奴婢是。」我心中隱隱不安。
「煩請姑娘隨我們走一趟,我們謝將軍有要事相談。」
從將軍府回來時,天已經黑了。
我走在回宮的路上,腳下的路像長了刺,每一步走得艱難沉重。
「東宮易主,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你若識相,明日將包東西放進吃食裡,成事之後,本將軍放你歸家,良田美宅都是你的。」
「若不識相……你草頭村家中的爹娘幼妹,隻怕要先太子殿下早走一步了。」
我胃裡翻江倒海地想吐,腦子亂得跟漿糊一般,想不明白。
謝將軍的女兒謝小貴妃如今身懷龍種,隻需靜待時日,誕下龍嗣。
那時再廢掉瘋太子,謝家的萬世榮寵,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他何必這般著急?
渾渾噩噩地踏進宮門時,寶良咋咋唬唬地跑來接過我手裡的菜。
前方漆黑的殿中,似是有一道清冷的目光投來。
我的心跳得很亂,胸口像有火燒一般。
那裡,放著謝將軍親自交到我手裡的「那包東西」。
24
從天黑坐到天亮。
天際劃過一絲魚肚白時,我終於決然起身。
先去打了盆水,細細洗漱一番;又為自己挑了身幹淨衣裳,收拾妥帖。
在小灶臺上蒸了兩碗黃澄澄、香噴噴的芙蓉蛋羹。
把還在呼呼大睡的寶良扒拉起來,囑咐他記得打掃院子,也別忘了給太子殿下擦臉梳頭。
今兒個過節,總要漂漂亮亮地過。
寶良打著呵欠問我要去哪裡。
我告訴他,今日中秋百官宴,皇後娘娘要給大家派賞錢。
出門前,我又去看了眼猶自縮在角落裡,皺眉淺睡的阿珊哥哥。
悄無聲息地給他磕了個頭,準備好一切,該上路了。
起身離開時,背後驀地響起道沉啞但熟悉的聲音。
「早些回來。」
這是我入東宮以來,聽到他唯一的一句尋常話語,心裡頓時翻湧起巨浪狂濤般的激動。
若是以前,我一定會立馬向他衝過去。可此刻,我卻不敢回身看他一眼。
「好。」
我壓著嗓子裡的哽咽,又說了句:「我做了早飯,別忘了吃。」
身後的人沉默了。
良久,也回了句:「好。」
25
中秋,中宮設宴款待百官。
宴中,謝皇後那張雍容富態的臉上,笑意盈盈。
「宮中近來喜事頻傳,是天佑國祚綿長,也是諸位愛卿勤勉相持。」
有官員問:
「謝貴妃娘娘喜得龍脈,是國家之福。」
「不知另外的喜事是……?」
「另一喜嘛……」謝皇後意味深長地瞟了眼同樣列席高位的謝小貴妃和謝將軍。「本宮聽聞昨夜南方樂安侯家夫人誕下麟兒,恰逢南方夜顯紅光,乃是祥瑞之兆,有帝王將出之徵。」
「我已下令樂安侯即刻啟程進京,待下月抵達,即刻敬告祖廟,祭天立極,改立皇儲。」
百官賀聲不斷。謝將軍和謝小貴妃的表情,甚是難看。
我混在來領賞的宮女中,暗自舒了口氣。
我賭對了!
謝皇後不知謝將軍暗中謀劃毒S太子之事。
他二人面和心不合。謝皇後寧願選一個皇室旁系的嬰孩兒當傀儡,也不願讓謝小貴妃的孩子做儲君。
若今日太子暴斃東宮。隻怕謝將軍會立刻以護衛皇室安危之名,立刻將皇宮圍個水泄不通。
「新儲君」進不來,謝皇後出不去。
等到謝小貴妃腹中「龍嗣」順利誕下,謝皇後再不願意,也沒得選。
26
領賞的隊伍不斷向前。
待到謝將軍發現我時,已來不及阻攔。
我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在殿中撲通跪下,用平生最大的聲音高喊道:
「東宮奴婢阿暖,求皇後娘娘救太子殿下一命!」
滿堂喧囂,一時靜寂。
謝將軍厲聲呵斥我是染了瘋病胡言亂語的瘋子,急喚人將我拖下去。
江措黑著臉上前,卻被謝皇後出聲制止。
她似乎很有興趣聽一聽我這個「瘋子」的話。
我深吸了口氣,將脅迫之事一五一十說出。
講到謝將軍如何威脅我時,還添油加醋了句:
「將軍說,此事千萬不能走漏風聲,尤其……尤其不能讓皇後娘娘宮裡的人知道……」
話未說完,謝將軍跳出席中:
「大膽賤婢!竟敢胡亂攀咬!本將軍跟皇後娘娘的手足之情,豈是你個下賤東西可以挑撥的?」
所謂手足之情,幾分真幾分假,他們自己清楚。
而我,要的隻是一個承諾。
「謝將軍以奴婢親人性命脅迫奴婢給太子殿下下毒。」
「一邊是至親,一邊是主子,奴婢萬不敢做這不忠不孝的千古罪人。」
「皇後娘娘母儀天下,仁善之心無人不知。奴婢思來想去,隻有求到娘娘跟前。」
「求娘娘救太子殿下一命,救奴婢家鄉親人一命。」
一個重重的響頭磕下,頭疼得像要裂開。
四周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偷偷落在謝皇後身上。
她走近我,伸出纖纖玉指捏起我的下巴,打量片刻後,說:
「太子有福氣,竟得你這般的忠僕追隨左右。」
我垂下眼眸:
「太子殿下如今雖日日瘋傻,但過去曾在奴婢病中賞過一碗藥,救過奴婢的命。」
下颌的手指漸漸收緊,驟然松開時,謝皇後的聲音在廳中響起。
「本宮乃一國之母,無論痴愚瘋傻,還是村野莽夫,皆是本宮子民,護佑周全是自然的。」
有人帶頭,山呼「皇後娘娘仁愛寬厚,福澤子民,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雙腿發軟,心知:
事兒,成了。
至少,在所有人盯著的當下。
千千歲的皇後娘娘,為著防備謝將軍的奪權之心,也為著那一點「仁愛」之名,阿珊哥哥、爹娘小妹就不會立刻丟了性命。
但接下來,輪到我的性命了。
果不其然,謝皇後話鋒一轉:
「不過,我謝家乃國之柱石,謝家子侄斷然沒有弑君S民的滔天惡膽。」
「你這婢子膽敢口出瘋言,汙蔑朝廷重臣,今日若由得你去,豈不寒了天下人心。」
「來人啊,把這惡奴拖出去,亂棍打S!」
湧上來的太監內侍捂住我的嘴便往外拖,我沒做任何掙扎。
掙扎隻是徒勞。
謝皇後是不會坐視謝將軍獨攬大權,但也斷然不會讓謝家背上意圖謀逆的罪名。
我心知肚明。
從被選中的那一刻開始,無論毒藥下還是不下。
我的結局都隻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