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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府等郎女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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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癲狂地笑著,眼裡淚光閃閃,塞給我一包皺巴巴的藥粉。


我腳步一頓,默默放下手中藥膏,倉皇離開。


 


7


 


莫姨娘拖著剛生產完的身體,在老夫人門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還是沒能改變她的決定。


 


五小姐被放在木盆裡,木盆系在春香腰上,春香身後還連著塊巨石。


 


十幾個家丁輕飄飄地一推。


 


咕嚕嚕幾聲,水面冒出幾串氣泡,小孩和女人就都消失不見。


 


隻留下一片連綿的波蕩,飄了很遠,很遠。


 


春香口中待她極好的父親兄長,得知消息後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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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喜滋滋地收了岑府一百兩封口費,準備舉家搬遷去別的地方。


 


連替春香立個衣冠冢都不肯。


 


我看著他們拿著銀子喜滋滋離去的背影,渾身發寒。


 


沒幾天,瘋瘋癲癲的莫姨娘也懸梁自盡。


 


消息傳出時,老夫人正和夫人一塊誦經祈福。


 


聞言老夫人眉心微蹙:「沒福氣的東西,真是晦氣。」


 


夫人則握著一串佛珠。


 


燭火照在她臉上,影影綽綽,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春香的S成了我的噩夢。


 


幾次午夜夢回,我總會看見她虛白腫脹。


 


掙扎著想從河裡出來索命。


 


可等她真爬了上來,又茫然地站在岸邊,不知道該去找誰尋仇。


 


便隻好咧著嘴朝我笑:「二丫,我等你下來陪我。」


 


很奇怪。


 


明明入府前我就有過預想。


 


可當S亡真將來臨時,我仍然感到恐慌。


 


我跪在蒲團上,在心中卑劣又虔誠地許下和S去的春香一樣的願望。


 


我希望——夫人別那麼快有孕。


 


這樣,我們才能是安全的。


 


可命運好像總愛同我過不去。


 


我第一次許願要和家人永不分離,一場白皑皑的大雪便摧垮了我的家。


 


第二次許願夫人別那麼快懷孕,隔日她便被診出了喜脈。


 


滿院喜氣洋洋中,唯有我默默捏緊那包藥粉,如墜冰窟。


 


那會是個男孩嗎?


 


如果不是,我和夫人會變成莫姨娘和春香那樣嗎?


 


夫人親眼看著四小姐沉入河底時,又在想些什麼呢?


 


8


 


自打夫人懷孕後,府中所有人都狂熱地望著她平坦的小腹。


 


仿佛裡面的不是個尚未成形的胎兒,而是個會生錢的金疙瘩。


 


連帶著我在府裡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秋水啊,你可真是好福氣。」


 


「等小少爺生下來,你可就是府裡正兒八經的少夫人了。」


 


府裡的丫鬟們豔羨地望著我,就連半夏也一臉揶揄:


 


「那可是你未來的夫君,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夫君嗎?


 


可我怎麼覺得那隻是一團會吞噬我靈魂的血肉?


 


我想起五小姐在木盆裡的哭啼,春香S前癲狂驚恐的眼神,她父兄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


 


以及——夫人日日貼身放著的小衣。


 


從前我道聽途說時,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對。


 


可當我親眼見過,旁觀過,即將經歷時。


 


我忍不住開始懷疑。


 


這樣真的值得嗎?


 


我拿著藥粉站在夫人的午膳前,心中天人交戰。


 


直到半夏雀躍地衝進來:


 


「秋水,你怎麼還在這裡?快回去看看誰來了。」


 


我猝不及防被她拉出去。


 


遠遠就看見阿娘和阿姐站在院子裡,正欣喜地望著我。


 


她們身上有局促,更多的是激動。


 


「夫人特意接了我們來看你,還找人治好了阿娘的眼睛。」


 


「二丫可真有福氣,碰上這麼一個好相與的婆母。」


 


岑夫人輕柔撫著自己的小腹:「哪裡,秋水幫我招來了兒子,是我該感謝她才是。」


 


她的眼睛依舊平和溫柔。


 


我捏著袖子裡的藥粉勉強笑著,有些驚疑不定。


 


夫人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送走泣淚漣漣的阿娘和阿姐,我默默將那包藥粉放進櫃子的最深處。


 


爾後提心吊膽地過了幾天,還沒來得及松口氣。


 


三月之期一到。


 


老夫人就請了城中看男女最準的術士來替夫人診脈。


 


9


 


甫一搭上脈,那術士的表情立刻凝重起來。


 


他連連搖頭,不停嘆氣。


 


老夫人趕忙讓人往他手裡塞銀子。


 


「仙人,這一胎可是有什麼閃失?」


 


術士掂了掂分量,滿意地收起來。


 


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拋下一道驚雷:


 


「老夫人,岑府這代命中無子,您還是認命吧!」


 


「早日選個識趣的人家,過繼一個回來也好。」


 


老夫人驚疑不定,失聲道:


 


「這怎麼可能?!」


 


「那神仙分明說過,隻要招來等郎女,便可讓我抱孫子。」


 


術士嘆口氣,看了眼面色如雪、靜默不語的夫人。


 


她手邊還有為四小姐準備的玩具與小衣。


 


「夫人太過思念小姐,憂思過重,才導致男娃遲遲不肯投生。」


 


「而今,除了那個法子……其他隻怕是不行了。」


 


老夫人敏銳地抓住關鍵:「什麼法子?」


 


她渾濁的眼珠裡迸發出強烈的光,急切道:「仙人,隻要能讓岑府有後,我們什麼都願意做!」


 


眼看著婆子端上來整整一盤梅花銀錠。


 


術士故作為難道:「我師傅雲遊四海時,曾得到過一方轉胎藥,有改陰為陽的奇效。」


 


「隻是這法子太耗母體氣血,有損陰德,還是罷了吧……」


 


老夫人怎麼可能就這樣算了?


 


我垂眸立在夫人身旁,眼睜睜看著老夫人的大丫鬟端上一盤金錠,放在桌前。


 


她殷殷切切道:「要損就損老身的吧,否則百年之後,我也沒臉見列祖列宗了。」


 


術士摸著自己的胡子,踟蹰片刻。


 


最後他一咬牙:「好,那我就將這秘方交給您。」


 


老夫人歡喜地接過。


 


送走術士後,老夫人便不顧夫人的阻攔,叫人將院裡有關小姐們的東西都收了出去。


 


她冷冷地望著夫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也不想我斷了莊子裡那些人的活路吧?」


 


打那之後,夫人喝的藥裡便加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有時是香灰或者扯碎的黃符,形狀詭異的青色活蟲。


 


更多的,則是未經處理、滿是腥臊味的鹿鞭、鹿茸。


 


院裡的小廚房日日充斥著令人作嘔的怪味。


 


夫人懷孕的第五個月,肚子已經像快臨產的婦人一般大了。


 


與之相對的是,她本人日漸消瘦下去。


 


遠遠看著形銷骨立,很像一具肚子充了氣的骷髏。


 


夫人愈發沉默,有時在屋裡一坐就是一整天,誰勸也不願意岀來。


 


直到京城傳來家書,說她阿爹阿娘要來省親。


 


她這才打起些精神,翹首以盼。


 


盼來的卻是父親在離京途中病逝的消息。


 


夫人呆坐了一天一夜。


 


老夫人怕影響到她肚子裡的孩子,偷偷給她下了些安神的藥。


 


她這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來,她發了瘋似的想要回京城奔喪。


 


老夫人惡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你想都別想,要是S人的晦氣衝撞了我的乖孫,我跟你沒完!」


 


一向溫柔體貼的老爺也像變了個人似的,毫不猶豫地扯開夫人朝他求救的手:


 


「德儀,你別胡鬧了,人S都S了,你大著肚子回去又能做些什麼呢?」


 


夫人愣愣地望著他,好一會兒,又痴痴地笑了起來。


 


笑聲絕望又癲狂,聽得我直起雞皮疙瘩。


 


那之後,老爺便再沒來過夫人院裡。


 


有次我路過佛堂,聽見老夫人和老爺毫不避諱地交談。


 


「她看著像是快瘋了,反正也生不出兒子,要不我做主,你再娶一個吧。」


 


老爺的臉隱匿在深沉的夜色裡,沒有回答。


 


10


 


我很快就知道了他的答案。


 


夫人有孕的第七個月,岑老爺敲鑼打鼓,新抬了一房姨娘回來。


 


說是姨娘,可用的都是平妻的規格。


 


八抬大轎,十裡紅妝。


 


我和半夏悄悄去看了一眼,她氣得直哆嗦:


 


「不要臉的賤人,見我們小姐落魄了,便又娶了老相好回來!」


 


原來,那新姨娘不僅是老爺的舊情人,更是老夫人的外甥女。


 


兩人自小青梅竹馬,原本有婚約在身。偏偏岑府當年落魄,夫人隨阿爹南巡時對老爺一見鍾情。


 


老爺立即退了同表妹的婚約,借著老丈的東風,在官場風光無限。


 


夫人嫁進來才知道還有這番隱情,當即有些後悔。


 


老爺溫柔地親吻她的鬢發:


 


「不關你的事,我同表妹原本也沒什麼感情。」


 


「你對我一見鍾情,我對你更是一顧傾心,此生唯願與你結為夫妻,恩愛兩不誤。」


 


而今新姨娘入府不到一月,便診出兩月餘的身孕,更是板上釘釘的男胎。


 


恍若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夫人臉上。


 


所有人都等著瞧她的笑話。


 


夫人卻出乎大家預料地恢復了精神,日日準時喝著那些苦澀怪異的湯藥。


 


人也不似之前那般孱弱,氣血漸漸好了起來。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她屏退眾人,精心打扮後抱著一個木匣,敲開老爺書房的門。


 


從此老爺待她一如從前,甚至隱隱有更好的趨勢。


 


新姨娘看在眼裡,恨在心裡。


 


借著每半月一次診平安脈的機會,作起了妖。


 


依然是那個熟悉的術士,這次他說的話更加令人不寒而慄:


 


「先前的小姐們佔了府中少爺的位置,若想確保生下男孩,得將她們逐出族譜。」


 


這是想讓小姐們在府中徹底沒了地位。


 


半夏忍不住勸:「夫人已經喝了小半年的轉胎藥,何至於此?」


 


新姨娘捧著肚子嬌喝:「放肆,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她摟著老爺的胳膊柔柔撒嬌:


 


「表哥,可不能讓她們影響到我肚子裡的孩子啊!」


 


「大不了多給她們些金銀,好生養著便是。」


 


岑老爺為難地望向夫人。


 


她卻淡淡笑了,撫著高聳的小腹,神色溫柔:


 


「的確,這是我們好不容易盼來的男胎,不能讓姐姐們影響到弟弟。」


 


「老爺,我沒事的。隻要是對你好的事情,我都願意做。」


 


老爺大為感動。


 


姨娘則SS攥著手裡的帕子,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誰都沒注意到夫人眼中一閃而過的鋒芒。


 


我窺見其中冷意,不受控地顫了顫。


 


她似有所感,抬頭衝著我笑,一如初見。


 


11


 


說來也怪。


 


自從將小姐們逐出族譜後,府裡接連傳來好消息。


 


先是老爺得到貴人賞識步步高升,成了軍中炙手可熱的小將領。


 


再是夫人懷胎十月,順利生下一個健全的男胎。


 


也就是,我的夫君。


 


嫡子嫡孫,血脈正統。


 


老爺和老夫人笑得見牙不見眼,翻遍字文,珍而重之地為他取名「天祈」。


 


取自「天祁有命兮,霄安不動」。


 


期盼他擁有神祇般從容不迫的力量,對他的重視可見一斑。


 


可惜,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夫人生產前胎象不穩,半夏親手從我房裡搜出了那包帶著春香血跡的墮胎藥。


 


她們眼中是濃濃的失望,將我打了十大板丟進柴房。


 


屁股火辣辣地疼。


 


我盯著黑黢黢的屋頂,釋懷地笑出聲。


 


沒想到兜兜轉轉,我還是走了春香的老路。


 


但至少,夫人得償所願了。


 


感受著身體熱度的流失,我閉上眼,坦然接受S亡的來臨。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在老夫人那求情,救了我。


 


「姨媽,秋水可是保佑姐姐生下兒子的大功臣,若是就這麼S了,那孩子那會不會有什麼壞事?」


 


想起夢裡老神仙的話,老夫人最終同意放我出來。


 


「你……為什麼要救我?」


 


這個從入府就開始和夫人作對的姨娘,撫摸著自己的小腹。


 


臉上是一種我很熟悉的母性的光輝:


 


「我救的不是你,是我肚子裡的孩子。」


 


「術士說我這胎金貴,受不得血腥,你要是S了,我的孩子也會被影響。」


 


原來如此。


 


我跪俯在地:「多謝!」


 


自此,我在府上成了一個透明人。


 


夫人絕口不提要將我認作兒媳婦的事。


 


將我趕了出來,不再允許我出入她的院子。


 


老夫人顧慮我與小少爺之間是否有某種特殊的聯系,也不輕易放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