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客 第5章
我笑了笑,調侃道。
似是不曾想到我會說出此番話語,墨良辰默了默,猛然湊近我:
「你吃醋了?」
「你且自重吧。」
我擺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墨良辰卻心情極好,眉眼中透露著舒心。
「好,你說沒有就沒有,你先歇著,自個兒玩一玩,我回去處理些事兒,晚膳後帶你去山上賞月。
「李嬤嬤,記住朕吩咐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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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向李嬤嬤叮囑許多後這才出去。
墨良辰確然是個挑不出毛病的皇帝,對朝政從無半分松懈。
「日後娘娘有什麼需要的,盡管吩咐老奴。」
李嬤嬤恭敬而謙卑地開口道。
「如此便有勞嬤嬤了,」我頓了頓,打量著李嬤嬤躊躇欲言的神態,再次詢問,「嬤嬤有話可明言,本宮洗耳恭聽。」
「娘娘,皇上待您真是極好。老奴是瞧著皇上長大的,皇上自小經歷許多旁人不曾經歷的痛楚,因而冷漠難親近了些。這麼些年來,您是唯一一個能讓他這般自在、放下心防的女子。」李嬤嬤想了想,終是說出這番話來。
我低著眉眼,細細揣摩李嬤嬤此番話語的意蘊。
「是嗎?」我漫不經心地應了句。
「娘娘何不嘗試著與皇上重新開始,相伴一生呢?」
「嬤嬤說得是。」
我敷衍應了句,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
「這百合花開得倒是極好。」
「是,這花最是安神呢。」
我揉了揉眉心,也懶得辯解,如今這時局,將錯就錯方能成大計。
我捻了捻神緒,起身欲出門走一走,剛踏出門口,便見著幾個穿得花枝招展的妃嫔朝著墨良辰的寢殿走去,縱是更深露重,也礙不了她們堅定的步伐。
我瞥了眼今晚格外明亮的圓月,不禁笑了笑,似惋惜,亦是自嘲。
「花滿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來悲。」
「娘娘,您……」李嬤嬤終是提出疑問,「恕老奴直言,此刻您不應去看看皇上,或是敲打敲打那幾個不懂事的小主嗎?」
「我何必去擾了她們的夢呢。」
李嬤嬤不解地望著我。
「人最大的無力感,根源就在於這超出環境上限的期待。
「自始至終無所希冀,方能活得自在。」
李嬤嬤似懂非懂,我也懶得思慮她是否會向墨良辰傳話。
是夜,我淺睡之際,酩酊大醉的墨良辰猝不及防地從背後抱住我,酒味依舊掩蓋不了他身上的檀香味,我驚了一刻,隨即冷靜下來。
「你怎麼了?」我試探性地問了句。
他隻將整個人埋入我的頸脖間,一言不發。
我有些煩躁,很是厭惡同其他女人有過肌膚之親的男子這般同我親近。
我用力推開他:「皇上,別亂了禮數。」
不知這話怎的觸了他的逆鱗。
他竟動了怒。
「葉蘭因,你就這般無動於衷嗎?」
我起身點了幾盞燈,在離他甚遠的地方坐下。
「我總以為歲月漫長,有大把的時間用來挽回和原諒。
「可是你,當真連重來的機會都不願給我嗎?」
墨良辰自顧自地呢喃道,像是質問,更是自言自語。
我撇過頭,不再看他。
突然,他捂著心口,似是難受,我忙起身瞧瞧他怎的了。哪知我剛觸碰到他,正欲傳太醫之際,他毫無徵兆地拉過我,不等我做出反應,溫熱的鼻息就拂過我的臉頰,緊接著柔軟又滾燙的唇就堵住了我的唇。
那親吻的力道很重,如同在幽暗的巖洞裡的一線黃泉就飲,汩汩地用舌頭卷起來。
我回過神來,極力想推開他,奈何他愈演愈烈,摁住我的腦袋,加重了這個吻。
意識恍惚之際,他邊吻著我,邊將我抱到榻上,從臉龐,到頸間,他衣襟褪了一半,繼而想要褪去我的衣衫。
頸脖間盡是酒氣與檀香味的彌留。
我腦海裡忽然飄過一個念頭。
他也曾這般對過其他女子。這般想著,我愈發清醒,用力去推他。他意亂情迷間竟這般不可控,我忙不迭地點中他的穴位,一切,才安靜下來。
我癱坐在一旁,心中連連盤問自己:
他是滅了我梁國之人,雖說我不曾在意,可我怎能與他這般?
他用盡心機拆散我與墨言辰,我同他相互利用,怎可有此番行徑?
他一生有過佳麗三千,無數女子與他同床共寢,我也是梁國後裔,也曾立誓不與他人共侍一夫,如今淪落到這般境地,不知是惡心了世人,還是惡心了自己。
帝王家不配有情,與其錯付傷了自己,不如無動於衷。
緩了緩心緒,我傳來李嬤嬤,讓她照看墨言辰,我去偏屋沐浴更衣。
我竭力擦洗著頸脖間墨良辰留下的氣息,腦海裡卻回蕩著墨良辰的話語:
「你當真不願給我一切重來的機會嗎?」
彼時,一行清淚恍然落下,熱氣騰騰間,已分不清是淚光還是水汽。
「其實你我這美夢氣數早已盡,重來也是無用。」
10
次日午後,我正欲小憩片刻,卻聽到太監高呼:「皇上駕到!」
我隻得迎上前去。
昨夜之事我們都默契地緘口不提。
「皇上萬福金安。」我規規矩矩地行禮。
「起來吧。」
墨良辰坐了下來,一雙凜冽的眼睛緊盯著我,似乎在等著我開口。
「皇上這時來尋臣妾,可是有什麼要事?」我試探道。
他撫了撫他那與墨言辰六七分相似的眉眼,眼中隨之泛出一絲笑意:「今日得空,便來兌現昨日之諾,帶你去山上走走。」
昨日晚膳後因著碰見那幾個宮嫔,我便去回了墨良辰的邀約。
成人之美,又何樂而不為?皇帝嘛,自是看重懂事且有眼力見兒的女子。
「好啊。」我垂下眼睑,笑了笑。
日落時分,半山腰上,我走在前頭,墨良辰帶著個小太監走在我身後,侍衛宮女浩浩蕩蕩地一群人被墨良辰以礙事之由留在了山腳。
山中空氣清新,讓人無端生出一絲愉悅的感覺。
「今日倒是領會到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的意境了。」我發自內心地開口贊道。
「是,你若是喜歡……」墨良辰話音未落,我便聽見他悶哼一聲。身後的太監一陣驚叫連連:「啊!皇上!」
我側身一瞥,墨良辰踩到了一塊松懈的石頭,整個人以不容拒絕的角度朝山地倒去。
我以離他最近的優勢,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他也如救命稻草般握緊我的手。
這種山澗石塊,最是光滑,讓輕功都無處伸展,甚至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我由著巨大的拉力,硬生生地在石子上被拖了一段距離。幸而有根木樁,也虧著這麼些年習武,才堪堪找到支撐點停了下來。
小太監嚇得跌坐在地上,我深吸一口氣,命令道:「去找人,本宮撐不了多久。」
「是,是!」
見著小太監走遠,我才稍稍冷靜下來。
「葉蘭因。」墨良辰輕聲喚道。
「嗯。」我一時心中五味雜陳,手臂上的痛覺漸漸放大。
良久,他又開口,聲音低沉,猜不透情緒:「你若撐不住,就放手,自己好好活著。」
我一愣,那一瞬間真的想放手,墨良辰一S,是否墨言辰會登基為帝?我是否能就此解脫?
轉念一想,可皇帝若在我手中遇難,前朝後宮又怎會放過我?作為妃嫔殉葬也理所應當。
一番權衡利弊下,我心中有了決斷。
「葉蘭因?」墨良辰等了許久未見我回答,又開口道。
我極力斂了斂情緒:「無妨,我撐得住,你放心。」
墨良辰愣住了,心下頓時一陣酸澀與悸動,這麼多年來,從來都是他人護著天下、護著身邊人,從未有人對他說「放心」這兩個字。
雖說著無妨,我也能察覺到體力在以極快的速度不斷消耗中,身下溫熱的液體緩緩順著石縫流向崖壁。
小腹上劃了幾道口子,右手已漸漸麻木,我深諳自己的狀態,若能得救,這傷怕是得養一陣子。
不知過了多久,我雙眼逐漸迷離,恍惚間瞧見趕上山的眾人,當墨良辰被救上來的一瞬間,我終是失去了意識。
三日後,我才清醒過來。睜眼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賭贏了,隨即撲面而來的渾身止不住的疼痛感和撕裂感讓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霜降推門而入,看到我醒來,眉間止不住地欣喜,連忙跑到我榻前蹲下,眼淚卻不爭氣地落了下來:「公主……」
我看到霜降,喜極而泣:「你怎的來了?」
「是皇上命人接奴婢過來的,公主,你可嚇壞我了!」
我伸出尚能動彈的左手,摸了摸霜降的臉:「我這不好好的嗎?你哭個什麼勁?看到你如今過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霜降漸漸平復心情,去叫了墨良辰。
當墨良辰跌跌撞撞地推開屋門時,我抬眼望向他,陽光灑在他的肩頭,襯著整個人從後頭看神採奕奕,而眉間卻是一眼便可看穿的疲憊與擔憂。
「葉蘭因,你終於醒了。」
瞧見他微慟的神情,我咧嘴朝他笑了笑:「我們還活著。」
是夜,墨良辰在桌案前,小太監在一旁研著磨,見主子寫寫停停,寫了又撕了,不禁詢問道:「皇上,您這道聖旨都快寫了一個時辰了,恕奴才多嘴,這更深露重的,您別熬壞了身子。」
「朕試圖用那些漂亮的句子來形容她,朕字字推敲寫出長長一段話,但她眉眼一彎熠熠生輝,就讓朕覺得,不行,無論哪個詞,都及不上她半分的驚豔。」
11
我在這屋子裡養了足足半月,方可下榻走動。
在霜降的攙扶下,我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自己的步子,盡量避免扯動傷處。
還未走到外頭,一伙子人兒便直衝衝地朝我這頭走來。領頭的公公更是喜上眉梢。
「公公安好,這清早的,您怎的親自跑一趟?」霜降極有分寸地詢問道。
「姑娘折煞奴才了。此番是皇上特意吩咐的,請娘娘接旨!」
聞言,我作勢要屈膝跪下。
「娘娘不可!皇上囑託您傷勢未愈,特免了這些煩瑣禮數,您且站著便是!」
我微不可見勾了勾唇角。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雲妃葉氏,丕昭淑惠,敬慎持躬,深得朕心,冊為皇貴妃,欽此。」
我稍稍愣了愣,皇貴妃?倒是出乎意料。
「奴才們恭賀皇貴妃娘娘大喜!」
霜降拿了袋沉甸甸的銀子遞到領頭太監手中,「有勞各位公公了。」
「謝娘娘賞!謝娘娘賞!」
「殿下,您如今已居高位,是否……」
瞧了瞧我平靜的神色,霜降終是不禁開口。
我稍一轉頭,敏銳地察覺到有人欲進來,若無其事地打斷霜降的話,給她使了個眼色:「說的是,去傳膳吧,本宮餓了。」
「是。」
霜降前腳剛出去,李嬤嬤便踏了進來。
「娘娘萬福金安。老奴聽聞娘娘鳳體痊愈,這才鬥膽前來叨擾,恭祝娘娘高升。」
「嬤嬤客氣。」不鹹不淡地打量著眼前低眉順眼的嬤嬤。
「娘娘為救皇上身負重傷,皇上可是大為觸動呢……」依舊言辭懇切道。
「本宮身為妃嫔,一切作為理所應當,倒是勞煩嬤嬤您,竟這般掛念本宮這裡,一大早跑這一趟,實在是不易。」
我挑了挑眉,開口道。
李嬤嬤似乎一時還未分辨清楚這番話中的意味,躊躇半刻終究隻點頭稱是。
而經過這幾番試探,李嬤嬤的底細倒是完完全全露了出來。
傷養了一月有餘時,總算是到了回上京的日子。由著我身子的緣故,皇帝特意下旨腳程放慢些,以避免再磕著碰著。
夜半時分,周圍寂靜無聲,子時的原野肩挑長明之月寥夜,疏影在沉默中虛張聲勢,偶有行客往於林間。
忽地,不遠處傳來一陣嘈雜聲,燈火忽暗忽明。
本就毫無睡意的我此刻也更加清醒了幾分。
身旁靠在窗上養神的墨良辰更是被驚醒。
「是什麼動靜?」墨良辰微擰眉間,向車側的侍衛問。
「回皇上,似乎是流民。」
我一顫,這兩年,北國隻攻打過梁國,流民從何而來?莫非……
心中五味雜陳,面上卻不顯。
墨良辰在我詫異的目光下握了握我藏在衣袖裡緊握的拳頭。
他拉著我,示意下車。
在一眾護衛的圍護下,就著微弱的月光和忽暗忽明的火把,眼前的景象一覽無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