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婚 第2章

耳邊的聲音亂糟糟的，我就那樣一句不落地聽著，最後應該是秦臻先掛掉了電話。

所以我沒聽到秦臻對沈岐南喊的那句：「哎？搶我手機幹嘛？」

 

4

 

我和我家人關系不太好，原因很多，包括但不限於小時候他們想讓我多吃菜但我偏吃肉，長大後他們想讓我工作我又偏讀研。

 

後來他們得知我談戀愛，又想讓我早點結婚，我偏不結……

 

我是我們村子裡名聲在外的「不孝女」，從小到大沒消停過，專門跟父母作對，沒聽過他們一句話。

 

二十六歲那年，我爸把電話打到了秦臻那裡，跟他談彩禮，讓他趕緊準備結婚，說我家閨女跟你也談了那麼久，你現在不負責任，我們一家人在村裡都抬不起頭來，被人戳脊梁骨。

 

秦臻沒給他面子，懶懶地聽了幾句，一聲沒吭就把電話掛了。

 

我爸因為這件事氣得不行，劈頭蓋臉把我罵了一頓，讓我跟秦臻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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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別看那小子有錢，但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就是跟你玩玩，他們有錢人玩得起，你玩得起嗎？等人家哪天玩膩了轉頭把你甩了，我看你去哪哭。」

 

我爸這個人雖然窩裡橫，看人倒還挺準的。

 

但我不想跟秦臻分手，至少那個時候還不想，便隨便應付了我爸幾句，可後來，他卻在沒跟我商量的情況下收了別人的彩禮。

 

我是兩年前跟家裡人決裂的，因為十萬塊的彩禮。我弟畢業了，考了個駕照，提出想要一臺車。

 

車都開回家裡了，可我卻告訴相親對象我有男朋友，然後把人拉黑了。

 

十萬塊錢，嫁也嫁不了，賠也賠不起，我媽坐在家裡哭天搶地，說上輩子作了孽，這輩子養了個白眼狼。

 

從那時候起，那個家就不再歡迎我了，就連我之前急性闌尾炎住院，人疼到幾近昏迷，醫院給緊急聯系人打電話，那個緊急聯系人是我很多年前設置的，忘記了改，電話打到了我爸那裡，他說他不認識我，讓醫院找別人。

 

秦臻那時候人又在國外，我最後從病床上醒過來之後，看到的是並不熟悉的沈歧南。

 

他什麼都不說，衣服穿得亂七八糟的，頭發也亂七八糟的，坐在床邊盯著我，眼眶熬得發紅，一張臉臭得要命。

 

我張了張嘴，半天才發出聲音來：「抱歉啊，打擾你休息了。」

 

秦臻後來把這件事當玩笑一樣調侃，說十萬塊而已，什麼好東西都買不來的數額，怎麼就能鬧得這麼難看，血濃於水啊，竟然能見S不救。

 

說那話的時候，秦臻正在試駕他的新賽車，幾百萬的賽車，他當時挺喜歡的，後來那輛車作為賭注送給了別人。

 

5

 

秦臻說「隨時都能不要我」，就真的沒再找過我，我那段時間也忙得腳不沾地，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半個月已經過去了。

 

半個月沒聯系，在秦臻那裡估計已經默認分手，老S不相往來了。

 

我這時候才有一點後知後覺的失戀的悲傷。

 

我真的挺喜歡秦臻的，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可能因為他那張臉實在太過於優越，可能是因為他是我的初戀，也可能是因為長這麼大我沒什麼朋友，親人也都是對抗路，秦臻是唯一一個會跟我頭碰著頭窩在一起看無腦恐怖片的，也是唯一一個會陪我過各種熱熱鬧鬧的節日的。

 

我喜歡跟他談戀愛，像養了隻小貓，小貓好看還傲嬌，我喜歡有他陪著我，也願意對小貓好，要是小貓偶爾心情不好咬了我一口，我也不會生氣。

 

我是真的喜歡他的。

 

所以我又不爭氣地去找秦臻求復合了，像之前很多次一樣。

 

他嘴上說著已經分手了要我別纏著他，其實摟著女生的手心不在焉，我輕輕一碰就從女生的肩膀上掉下來了。

 

「你喝酒了嗎？胃痛不痛？給你煮醒酒湯好不好？」

 

旁邊的人調笑：「喲，都變成前女友了還這麼體貼啊？」

 

我禮貌性揚了揚唇角：「誰叫我喜歡他呢！」

 

這句話秦臻挺受用的，牽起我的手離開了。

 

過去的六年裡，我倆每次鬧分手都和這次一樣，分手的時候轟轟烈烈，鬧得地動山搖，尤其是秦臻，每次分手都一副這輩子和我勢不兩立的樣子，但我找他和好又從來沒費過什麼力氣。

 

所以這麼多年，我們雖然天天吵架，但也還是沒分開。

 

大家都習慣了，畢竟所有人都知道，雖然秦臻花心愛玩，但我是個老實本分的好女孩，離開秦臻活不下去的。

 

秦臻也這麼覺得。

 

所以和好之後，秦臻依舊愛玩，身邊曖昧的女生多得數不清。

 

對此，我能忍則忍，畢竟這麼多年我也這麼忍下來了，可他卻把事情鬧到了我父母面前。

 

6

 

自從上次和我父母鬧翻已經過去兩年，而他們再次找上我，想要和我緩和關系，是因為我弟弟找了個女朋友，對方要求有房有車還要二十萬彩禮。

 

「姜醒啊，人家姑娘要二十萬，爸媽想著，咱們家閨女也不能比別人差啊，你結婚，我們也要二十萬。」

 

我冷眼看著對面的已經兩年沒和我聯系過的人：

 

「爸媽，我沒說要結婚。」

 

「哎喲，你這都二十八歲了，談了六年了，那結婚不就是早晚的事嗎？你那個男朋友叫什麼來著？小秦是吧？你們倆先訂個婚，把彩禮給了，之後你們想什麼時候結婚再商量嘛。」

 

我放下手裡幾乎要被我捏碎的水杯，轉頭看向我爸：

 

「爸，您之前不是說，秦臻不是個好人嗎？不要我嫁給他，怎麼，兩年沒見，突然對他改觀了？」

 

我爸略顯局促地搓了搓手，解釋說：

 

「這……我們尊重你的選擇，相信你的眼光，你喜歡了這麼多年的人，肯定錯不了。」

 

我插話：「是相信我的眼光，還是根本不在乎我過得好不好？」

 

對面兩個人不說話了，半晌，我爸才突然反應過來，狠狠地拍了下面前的桌子，從之前還算溫和的態度轉變成突然間破口大罵的樣子：

 

「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我和你媽辛辛苦苦養你到這麼大，結果這兩年一個電話都沒有，不關心我們的S活，你不孝順我們也就算了，現在連你親弟弟也不管，你眼裡還有這個家嗎？姜醒？你這麼無情無義，你還算是個人嗎？」

 

桌上的杯子掃在地上，碎玻璃混著我媽毫不掩飾的哭聲濺了滿地：「白養你了，這麼多年，我跟你媽真是白養你了！」

 

那場鬧劇持續到很晚，我家裡的東西在我媽號啕的哭聲裡被砸了個幹淨，最後以我報警收尾。

 

面對警察，我爸這麼個講究體面的人對我終於徹底失望，從警局出來，他問我：

 

「姜醒，你這樣的白眼狼，值得誰對你好呢？你那個談了六年的男朋友，他對你也不好吧？要不怎麼完全不在意我們對他的態度，怎麼這麼多年來也不肯和你結婚？

 

「我都聽說過，他外面的女人多得數不清，你這麼上趕著，人家照樣不喜歡你。

 

「姜醒，你這樣的人，就沒人會喜歡你。」

 

像是被觸碰到內心極度敏感又自卑的部分，在自己對抗了多年的父母面前，我突然很想讓他們知道，有人愛我。

 

就算你們從沒喜歡過我，但那不是我的問題，這世界上有人能看到我的好，有人喜歡我。

 

秦臻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十分巧合，又過分狗血。

 

他開著跑車，因為紅燈在路口停下，幾步之外，就是我和我爸媽所在的公交站，而他的副駕上，此時正坐著李窈窈。

 

兩人過分親密的舉動全被身後的我爸媽看在眼裡，我爸看著，半晌，突然就笑了。

 

「報應啊，人人都有報應，姜醒，要是以後人家不要你了，你可千萬別回家，我們也不要。」

 

7

 

我不記得我在那個公交車站坐了多久，這座城市的夜晚燈火通明，整座城市忙碌得和白天別無二致，這裡不能休息的人太多了，好好睡一覺變成了一種罪惡。

 

我人生中的大多數時間都和這些人一樣，拼了命地學習，拼了命地工作，拼了命地賺錢，好像隻有這樣才會有安全感。

 

才會覺得自己被包裹著，才會覺得溫暖。

 

和秦臻頭碰著頭窩在一起看無腦恐怖片的時候，我想的是這個沙發真軟啊，是我在家具城逛了很久才選中的。

 

很貴，但我的錢足夠把它買下來，我覺得很幸福。

 

和秦臻一起熱熱鬧鬧過節的時候，我想的是這家餐廳可真好吃啊，雖然位置很難預定，但餐廳老板和我在之前工作時有過交集，他說我是非常優秀的律師，他說如果我想來的話他隨時可以為我留位置。

 

和秦臻在一起很幸福，但那幸福，有一半都是我自己給自己的。

 

或許我爸說得對，我的確不討人喜歡，也或許真的不會有人真誠地喜歡我，但我可以買超級貴的沙發、吃很好吃的餐廳，現在很晚了，這裡離我家也很遠，打車很貴，可我能負擔得起這筆錢……

 

我抬起頭，突然覺得心情一片大好，於是我先給自己定了家酒店，點了個外賣，然後把電話打到了秦臻那裡，他沒接，我便給他發了條信息：

 

【分手吧。】

 

談了這麼多年戀愛，分了那麼多次手，但由我提出來還是第一次。

 

記得剛談戀愛的時候我年紀小，又是第一次談，什麼都不懂，和所有情侶一樣，我對秦臻的佔有欲強得過分，什麼都想管一下，但秦臻不喜歡被約束，所以剛談了一星期不到就跟我提了分手。

 

我那時候覺得天都塌了，在自我懷疑裡度過了食不下咽的三天，然後沒出息地去找他復合了。

 

從那以後，被分手就成了我生活的常態。

 

秦臻是一個會把分手掛在嘴邊的人，我管他管得越界了分手、沒接到他的電話分手、心情不好了分手、錯過了無關緊要的節日分手、生日禮物他不喜歡分手……

 

我每天活得戰戰兢兢，生怕哪裡又讓他不高興了。

 

二十幾歲剛出頭的我，真的特別特別需要他。

 

他代替了家庭的功能，成了一個可以回歸的地方，所以我拼命地拽著他，想讓他一直在那裡，頂替家人的位置站在我身後。

 

可是當我爸問我，像我這樣的人，到底會不會有人喜歡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麼多年來，其實秦臻從來沒有站到那裡過。

 

小時候我爸媽不喜歡我吃肉，說女孩子吃肉也沒用，還是男孩力氣大又聰明。

 

於是我能一個人抱一大桶水上六樓，還能考試次次考第一。

 

後來我爸媽不喜歡我考研，說女孩子書讀得差不多就可以了，尤其你這種學文科的，學歷高有什麼用，最後說到底，不還是男孩好找工作。

 

於是我研究生考到了一個很好的學校，畢業以後也如願去了一個很好的律師事務所。

 

再後來，我爸媽又說我性格不好，從小就不討人喜歡。

 

於是我又憋了一股勁，非要證明給他們看，有人喜歡我，喜歡我的人多得數不清。

 

是他們眼神不好，看不見我的優秀。

 

所以剛談戀愛那會，我想介紹秦臻給我的爸媽看，我想讓他們知道，不僅有人喜歡我，那人還是個長相超級帥氣的萬人迷。

 

可是秦臻誤會了，他以為我那是以結婚為目的的見家長。

 

他問我：「姜醒，你是瘋了嗎？」

 

那是秦臻跟我分手的決心最為強烈的一次，他怕我真的要跟他結婚，嚇得連夜出國，把我的所有聯系方式都拉黑了，半個月沒敢讓我找到他。

 

沈岐南那個時候就致力於拆散我們，他屈尊和我在凌晨的事務所裡吃泡面，邊吃邊問我：

 

「姜醒，你究竟是真的喜歡秦臻，還是隻是在和自己較勁？」

 

我那時候聽不明白這話的意思，覺得他這千金貴體可能是吃泡面吃中毒了，連忙給他點了個巨貴無比的外賣。

 

現在想來，沈岐南是旁觀者清，很多事情，他比我看得明白。

 

於是躺在酒店溫暖幹淨、沒有砸碎的玻璃碎渣的大床上時，我又爬起來給沈岐南發了條消息：

 

【沈總，你以前問過我一個問題，雖然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但我現在想明白了，所以我還是想再回答你一次。關於那個問題，沈總，我想我的確是在和自己較勁，不過我現在不較勁了。】

 

我以為沈岐南不會回答我這麼無釐頭的問題，但沒想到消息發出去，很快就收到了回應：

 

【我記得。